（一）非暴力不合作

虬首仙自從在萬仙陣被南極仙翁打回原形之後, 一直都很不高興。

在文殊菩薩把他騸了的時候，這種不高興達到了頂峰。

好歹他也是通天教主門下親傳弟子, 這些得道的神仙說打回原形就打回原形、說騎就騎、說閹就閹，一點面子都不給他。

所謂兩腿之間沒有蛋, 做獸（shou）沒有安全感。

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，明著反抗他不敢，但暗地裏反抗還是可以的，比如沒事就偷偷下界偷懶摸魚這種非暴力不合作行為。

某日, 虬首仙約上自己同病相憐的好兄弟靈牙仙一起偷偷下界游玩，忽然被半路折返的文殊菩薩撞個正著，虬首仙一著急，掉頭就往下界跑, 菩薩越喊他越跑，菩薩急了, 在雲端拋下一把金剛寶劍，一下就劈在了虬首仙的肩膀上, 將他劈暈了。

（二）誤入雞窩

虬首仙醒來, 發現自己落在一個雞窩裏。

自己不僅現了青毛獅子的原形，而且因為法力受損身形也小了好幾圈, 現在只有半個胳膊那麽大。

他動了動爪子和肩膀，感覺到一陣劇痛，看來短時間內是無法變成人形了。

好在雞窩這個地方還算安全，旁邊幾只黑黢黢的雞看到他都嚇傻了，乖乖的把厚厚的幹草窩讓出給他臥。

這一臥, 就臥了三天。

虬首仙趴在雞窩裏，吃了幾天生雞蛋，感覺嘴巴裏快淡出個鳥兒來，就在他覺得自己差一點就要被生雞蛋膩歪死的時候，終於有個大嬸將奄奄一息的他從雞窩裏拽了出來。

“我就說最近這雞蛋數量怎麽不對，原來是這麽個東西在偷吃！”

“瞧瞧！可把偷吃美了，這會兒撐的連路都走不動了！”

大嬸把虬首仙掐著後頸提溜在半空，扯得他肩膀上的傷口生疼。

虬首仙瞥她一眼，目光中警告的意味頗濃：你個臭婆娘快把我放下來，否則休怪我大嘴一張吃了你！

他可不是在吹牛，他那大口，用力吞將去，可吞十萬天兵，吃個把人不跟玩似的。

“哦呦！這小畜生還敢瞪人！看把你厲害的！”大嬸手下抖了抖，朝身後看了一眼，“等會兒把這畜生拔毛剝皮，娘給你做湯喝。”

虬首仙一擡眼，就看到臭婆娘身後站著一個背脊筆直的少年，那少年似乎是聽見了婦人的聲音，正擡頭循聲看來。

虬首仙一對上那少年的臉，就覺得眼前爆出了一朵五彩斑斕的煙花。

多漂亮的少年吶！那輪廓，好似雄奇的塞北群山，那眉眼，好似耀眼的銀河群星，那靈秀的面龐，那清俊的身形，哎呀呀，虬首仙活了三千多年，才見著一個凡人居然能長的這麽美！

這麽美的人，應該有一副慈悲心腸吧？他肯定不忍心吃我的。

虬首仙想到這裏，咧開嘴癡癡笑了起來。

（三）嗷哇喵喵

“哎呀！娘，這東西怎麽朝我齜牙咧嘴的！好嚇人！”

少年嘴一抿，退後一步。

“這是只獅子呢！長大了可是要吃人的！”大嬸告誡道。

“是麽？”那少年湊上前來，“我怎麽看著像只貓呢？娘，別人說貓肉是酸的，不好吃呢。”

眼見兩人開始一板一眼的開始討論怎麽吃自己，虬首仙有些肝顫，活了這麽久，都是他大嘴一張吃別人，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變成他人口中食的那一天，更可怕的是，這種不太好的想象似乎正在逐漸演變成現實。

“怎麽可能？”大嬸把虬首仙拿手拎著，走到一口正在冒泡的大鍋前，“獅子是嗷嗷叫的，貓是喵喵叫的，不會搞錯。”

隨著大嬸的動作，虬首仙瞪大眼睛，眼看著那口大鍋離自己越來越近，咕咚咕咚滾著的開水幾乎碰著他的尾巴稍——

“喵喵喵喵喵喵喵……！！！！”

雄偉的青毛獅子*虬首仙撕心裂肺的大聲喵喵叫了起來。

“咦？你怎麽受傷了？我去給你包紮下。”那少年抱著被認定是貓的虬首仙，進屋翻出小藥箱，拿金瘡藥敷在傷口上。

虬首仙心想：這是仙家法寶砍出的傷痕，怎是你這凡間草藥可以醫治的？不過……也算善心可佳，作為報答，等我恢覆了法力就不吃你了吧。

那少年又把他放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檢查，戳了戳他的肚皮，笑道：“居然還是個小母貓。”

你才是小母貓呢！虬首仙咧開大嘴，就想嗷嗚一下咬在那少年手上。

餘光一瞟，大嬸邁步進門，嚇的他聲調陡然一轉——“嗷哇~……喵~”。

臭小子，看我不吃了你！

（四）最愛烏雞

從此，少年總是帶著那只貓，哦不，那位仙。

少年叫烏雞郎，因為家裏靠養烏雞賣錢為生。

鄉村生活很無聊，村裏的孩子們聚在一起，除了打打鬧鬧就是沒事閑聊，男孩子們的活動就更單一了，無非就是搞事、搞事、和搞事。

“餵，烏雞郎，你天天抱這那只貓做什麽？不怕它吃光你家的雞麽？”

村裏的孩子王高聲喊道，引起周圍一群小孩的哄笑。

“我爹說了，貓來窮，狗來福，豬兒來了戴孝布！烏雞郎，你可當心哦，這貓搞的你家一直窮酸發不了財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孩子們笑倒一片。

烏雞郎抱緊懷中的虬首仙，回擊道：“你家倒是不養貓，也沒見你富的當國王啊！”

“還國王呢！烏雞國國王嗎？”孩子王笑著從石頭上跳下來，嫌棄地指著虬首仙問道：“它吃什麽的？”

烏雞郎想了想：“什麽都吃。”

“真的？”孩子王微微瞇眼，語氣懷疑，“最喜歡吃什麽？”

“不知道……”

“老鼠吃不吃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饅頭吃不吃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苞米茬吃不吃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羊雜碎吃不吃？”

“……”

虬首仙拳拳爪子，打了個哈欠，心說：都別猜了，我最愛吃人。

（五）絕色美人

一晃過了五六年，少年長大了，到了春情萌動的年紀，但貓還是那只貓，仙還是那位仙，獅子還是那只獅子，依舊愛吃人。

某日，烏雞郎起了個大早，換了身新衣服，還把頭發打理的很整齊，看上去更美了。

趴在床上的虬首仙支起身子：“喵喵喵？”

“村裏最近來了一個很漂亮的姑娘，聽說是絕色美人，我要去看看熱鬧。”烏雞郎整理好衣服，抱起虬首仙出了門。

剛走到那姑娘家門口，身邊傳來嘈雜的嘲笑聲：

“這不是烏雞郎麽，長的倒是不錯，可惜家裏太窮了……”

“長得好沒用的，瞧那身子骨單薄的，不是幹農活的材料！”

“嘴笨不說，話也少的要命，姑娘不會喜歡的……”

嘰嘰喳喳、嘰喳嘰喳。

烏雞郎抱緊懷裏的虬首仙，低下頭，眼神有些落寞：“咱們走吧。”

“等等，”花容月貌的少女扭著纖腰走上前來，“你懷裏的是貓麽？能讓我看看麽？”

烏雞郎轉過身，把懷裏的貓露給少女看。

虬首仙轉過頭齜牙咧嘴的哈了她一下。

“哎呀！這貓好醜！”

少女驚呼，嬌怯怯的捂住嘴，滿臉嫌惡的擺手：“毛色也好奇怪啊，快拿走。”

烏雞郎嘆口氣，又瞧瞧懷裏的貓。

虬首仙立刻努努嘴，眼睛睜的又大又圓，毛爪子擱在嘴邊，耳朵一抖，喵~

多可愛啊……

這女的什麽審美。

由於對方歧視了自己的貓，烏雞郎連帶著覺得那絕色美人也沒那麽漂亮了。

回去的路上，烏雞郎有些低氣壓。

虬首仙用小毛爪子撥拉了兩下烏雞郎的衣襟：“喵喵喵？”（你怎麽不開心了？）

“你不懂，”烏雞郎瞄他一眼，想起了什麽似得自言自語道，“奇怪，你怎麽從來不發·情的？”

虬首仙臉一黑：哼，我要不是被那啥了，發起情來怕你吃不消……咳。

於是，虬首仙又做了一個決定：以後不僅愛吃人，還專愛吃絕色美人。

（六）再聞君名

如此又過了六七年，當年那個要把他做湯的大嬸老死了。

後十幾年，少年也等來了這一天。

虬首仙盤在他的手邊，感覺烏雞郎的呼吸漸漸變微弱。

“你居然能活這麽久，可見不是一只普通貓，該不是什麽精怪變的吧？”

“……”虬首仙看著他，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“應該是我想多了，話本子裏的精怪都很厲害的，能呼風喚雨，也能點石成金，要什麽有什麽，可是我養了你這麽多年，你什麽都不會……”

我該說兩句慚愧麽？虬首仙想。

你想要就說嘛，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想要呢？我們神仙根本不在乎這些，視錢財為糞土的。

“哎……”

這是最後一聲綿長的嘆息。

虬首仙回了天上，領了菩薩一頓鞭子，繼續當坐騎。

又過了不知多久，如來找上門來，說要借個人手下界去做個劫難考驗唐僧。

那國叫烏雞國，那短命的國王叫烏雞國王。

虬首仙一聽，哈哈大笑。

搖頭擺尾的自請下界。

烏雞國王宮中，正花天酒地的聒噪國王突然打了個寒顫，雞皮疙瘩起了一身。

莫非是中了暑氣？看來要讓後廚煮碗烏雞湯喝喝才好……

九九艷陽天，南風掠過黑瓦青墻，低吟淺唱，傾訴著不知誰人的衷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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